在我身上正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(微博:–瑟一卡–)

凯源 · 忧郁的彼得潘【35】

【35】再多看你一眼


“轰隆隆隆——!”

一声雷惊醒了手机屏幕。

王源正撑着下巴,心不在焉地玩消消乐。仅剩三步机会,冰块还琳琳琅琅地嵌了半个屏。小狐狸小青蛙,不分益害,全都弯起嘴笑。

王源的神经松散得像团旧毛线,拉坠着他往沉沉的睡眠中去。

突然,手机屏幕噌地一亮,视野里杀进寒光闪闪一把刀:

 

部长快点过来!!!!!!!

学长要被带走了!!!

在小礼堂!!!!快点!!!!!!
 

 

 


王源呆愣愣地盯着一串衔一串的感叹号。

什么?

……什么?!!

他眼眶一抖。血管里霎时激起一抻尖锐的痛感,紧接着,又一抻。一根根感叹号如大头绣花针,沿着瞳孔蹿进四肢百骸,往他心头横冲直撞地撅过去。

外边风吹得恐怖,脏兮兮的蓝色涤纶窗帘向内膨胀,鼓出少女胸脯似的弧度,不断撩打着窗边昏昏欲睡的学生。教室里满满当当填塞了百余人,老教授悠长又低沉的嗓音走不出两米,就消弭在了人体混沌的热潮里。

教室已然成了一座巨大的摇篮,暖灰色的PPT如同棉被,悠悠盖在学生们的脊背上。果然有人在睡了,班长头枕手臂,嘴巴吧唧,口水沿着嘴角一丝丝往外淌。

美梦正香甜,耳边突然“轰”一声巨响。班长吓得一哆嗦,猛然甩起头,瞪着眼,往嘴里用力地呼噜了一下口水,骂道:“我日?!干嘛啊!!”

同学们面面相觑,目光受到惊吓一时收不回来似的,空空地挂着。

他这才瞥见身旁空荡荡的座位,不耐烦地撇了下嘴:“王源人呢?”

“跑,跑出去了……”

“去干嘛啊!?”

“不知道……”

“神经病!吓我一跳!!”

王源并没有功夫在意自己的一时冲动腰斩了多少人的美梦。

他只顾跑,用尽一切力量跑。教学楼青灰色的地砖像陈尸的皮肤,向外,向远,无限无限地延展,永远也跑不脱生死似的循环轮转。

吊顶每隔十米就会向下伸出一块隔板,上书什么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,或是什么“认识你自己”。

王源飓风一样往前冲,划破一道道名言的帘幕,也划破儒道释、划破希腊神话与文艺复兴的悲哀哲学。

但王源不信佛,也不信道。


 

天色渐渐暗了,大片天光被捆在厚重的灰云后,奋力挣扎而挣扎不出的样子。

小礼堂外早已拉起了黄白相间的警戒线,学生会干事们被挡在楼里,窃窃私语声像有人捣乱了蜂巢。保安手持电棍、身揣对讲机,指挥处麻木的电音接连不断地从胸前滚出来。

这阵仗或许太夸张了。

不过也不难理解,一百年以来,人们对学生,特别是对一大群学生,一向有股天生的警惕。

王源还在风驰电掣地往终点冲刺,身形绷得让人担心会被风折断,或是被人望一眼,咔吧,就断了。

小轿车的后门开了半边,仿佛巨大的铁夹子制住王俊凯的双腿。他一瞬之间消瘦了许多,衣裤罩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熨帖,空空荡荡的,像大了一号的囚服。

电闪雷鸣都来了。王俊凯的侧脸衬在空气里骤燃骤灭,明暗光影交替着扇他的耳光。

晦暗的雾气里,王源的身影偷偷落入了王俊凯的瞳孔。那是一双天生无尽风流的眼睛,连倒映在其中的人影都绽开了迤逦的光,亮闪闪的,人类尚未造访的月亮一样绝色生辉。

王源也望见了他,来不及反应这什么状况,扒开人群,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里冲。

王俊凯后颈绷起的青筋极细微的颤抖一下,这动作几乎没有幅度,力量只够掸开落在睫毛上的一瓣桃花。

他在摇头。

他在哀肯。

他不希望我去。

于是王源站住了。

一声惊雷,大雨瓢泼而下,如山鬼蜿蜒的长发,绞成一股贴着侧脸滑进胸膛。

旷阔天地间,只剩伶伶两个人。

此刻王俊凯连看清王源都成了奢望。雨下得狂躁,面目挂上了滂沱的泪滴。四周渐渐聚集起围观的学生,一个一个模糊的人影,将王源裹挟在其中,渐渐融为一体。

王俊凯非常感激人们感情上的滥竽充数,深深吸一口雾气,狠心斩断自己的目光。弯下腰,急着躲雨似的,钻进了车里。

王源颤抖着后退一步。

他早预想到了。

狮子老虎王八蛋,不住深山住高楼。王俊凯那股直白的英勇,终有一天要被扒皮抽筋,挂在城门上鲜血淋漓地示众。

好了,这一天终于来了。

而他遗留下的礼物,只剩这遥遥一眼。

王源双腿一软,缓缓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。

就算你修炼万年又怎样?

一眼就让你粉身碎骨。

 

 

一个人坠入爱河的代价,居然是同时坠入悬崖。

前前后后数不尽的人涌上来,有人手忙脚乱地撑开伞,铁骨像怪物弓起的利爪,牢牢抓着伞下怯弱的少年。

“怎么了这是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……”

“欸,你看他……”

 “王源,王源!!”

恍惚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,王源肩胛骨一缩,慢慢仰起头,目光迷茫地左右晃动两下,才盯准那位并不熟识的前任主席。

雨滴直直戳进他的眼睛里,立刻化开一圈赤红的血痕。他张张嘴,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,于是就那么呆钝地僵着下颌,任接连不断的雨打进舌根。

王俊凯最近换了爱称,总是“幺儿”、“幺儿”地喊他。他把“幺”扬得又高又亮,带上人类最原始的声调,像极了守牧人呼唤森林里灵动的小鹿。

梁稚清不懂得这个隐喻,看着他也觉得心头酸涩。

她刚收到交流群的消息,警车原来远不止开进了学生会。那几位身份暧昧的嫌疑人,统统落了个与王俊凯同罪的下场。

王源还真像一只被人类灭族的小动物,无助地仰天哀鸣。

梁稚清蹲下来,一手拢了拢滑落的刘海,另一手抹开王源眼下垂挂的雨滴。长过虎口的袖子翻个面,伸出一枚墨蓝色的金属块。

“给。”

王源垂下头,不看她,茂盛的雨水沿着鼻梁滴落。

“是他留在桌上的,”梁稚清顿了顿,拨开他冰凉的手指,把U盘蜷进去,轻声说,“我们觉得,应该交给你。”

王源非常吃力地展开手指。水淋淋的手掌中央,一簇小小的火苗logo熠开奇异的光。

他迟钝地握紧,又展开,恋恋不舍地望一眼。

噢,王俊凯说“要留下革命的火种”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
但他还是会错了意。

支撑王俊凯英勇至今,赖以生存的火光、嗜之如命的蜜糖,不是什么证据,不是什么正义,更不是什么革命理想,而是他。

只有他。

 


王源呛进一口生冷的雾气,剧烈咳嗽起来。暴雨倾盆,坠落到地面上,一滴雨就是一粒子弹。枪林弹雨之下,身后铺开壮阔的军队,人们自发赶来,谁都没有挪开步子,默哀似的死死定在原地。

脚下这片倾洒过鲜血的热土,不甘大声地嘶吼———

“起来。”

“起来。”

“起来啊!!!!”

王源撑着膝盖慢慢站起,像个冲锋陷阵的将军,率领着身后的千军万马,随时预备杀进敌营。

静默中,雷鸣推动着剧烈的心跳,他从衣兜里挤出已经被布料粘连的手机,抹开水痕,拨通电话。

“喂,陶然,你现在有时间吗?”

那边明显迟疑了一秒,似乎认不出这沙哑嗓音的主人,半晌才答:“有啊,怎么了?”

“我想请你帮个忙,”王源把手机换到另一边,甩了甩额前的水珠,“你家是不是和很多公关公司有合作?”

“恩,怎么了?”

“帮我找一家吧,价钱都不是问题,”王源缓缓抬头,一字一顿地强调,“要不怕死的。”


 

除了日落之外,人类似乎很少意识到太阳也有萎缩为一个光斑的时刻。

一点淡薄的斜阳蒙上矮楼,与月光和灯光交混。墨黑的树影映在一望无际的惨白地面上,像躺了一片僵死的斑点狗。小巷里,行人步履匆匆,一步一跳地走远了。

王源瑟缩在办公椅上发抖,旁边的小姑娘递来杯布蕾草莓奶,说可以给他暖身子。他瞟了一眼蓬勃的粉色泡沫,胃里腾起一阵恶寒。他还未从雨中逃脱,任何温柔的映射都矫情到爆炸。

眼前的男人身穿快手爆款皮夹克,粗糙的龙形纹身绣了满腿。那龙的躯体全埋在浓密的腿毛之下,眼睛只是一个圆点,浓墨重彩地瞪着,看上去几乎有掉落的风险。

王源用半湿的毛巾搓搓头发,歪头去揩耳后根的水,一眼瞥见了墙上悬挂的黑白人像。

“伯内斯?”

张陵西有点意外,挑起半边眉毛笑他:“哟,这你都认识?”

“我爸办公室也挂了。”

“那只是搞企业的政治正确。”

“我更喜欢巴纳姆,”张陵西坐在旋转椅上,两脚一蹬,声音旋转起来,“把屁民玩得团团转。”

王源摇摇头,浸了水的毛巾沉重地锁住后颈,使得他说话都比平常用力三分:“我不想跟你谈论偶像崇拜。”

“那你想谈什么?”

“我刚才已经说过了。”

“你谈得起吗?”

这问句像是一脚踹翻毒鸡汤的城管。

年轻人大言不惭,总妄想和这个世界坐下来好好谈谈。

可你真的了解这个世界吗?你真的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吗?

你谈得起吗?

王源怔怔地看他。

张陵西歪倒在椅子里,嘴里嚯着烟,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,脚尖悬在空中一顿一点。

“你们学校宣传部出两百万,对家已经接了,你呢?”

王源这才懂他的意思,笑搁浅在脸上:“我没那么多现金。”

张陵西早料到这学生模样的小伙子,估计拿不出什么抵抗资本的利器。正摊开手,欲做个无奈的欠揍表情,却见他忽然一下站了起来。

“干什么?”

“拿房产证,”王源一把扯下肩膀上的毛巾,湿淋淋的水珠甩了张陵西一脸,“北京四环的公寓,我先压给你,行不行?”

即便是见过大手笔的张陵西,还是被他突如其来的阔绰吓了一大跳。香烟僵持在指尖,忽而一颤,烟灰扑簌抖落,龙纹的胡须立刻被烧成焦炭。

王源见他迟疑,火急火燎地又加码:“再加一套别墅,在江边,我真没别的了。”

张陵西终于反应过来,低头暗自窃笑一声,再仰头时早已修整出一副生意人的可靠。他捻灭烟头,拉开窗户,“嗖”一下扔出房卡。

“来来来,都听好了!”他对着四周聚拢而来的目光张狂一笑,“案子结束之前,谁都不许踏出这个门。都给我好好干!干完这票咱们放半年假!”

 

王俊凯的U盘里共存放了三个文件夹,音频、视频和文档格式按分类码好。

王源不看也知道视频是那天进入瞻月楼的全程录像,于是率先点开了孤零零躺在文件夹里的录音。

他原以为那是和方文琪的对峙,或是与孙志全的斡旋,可谁知冒出头的却是一声油腻的哂笑——

“哎,知不知道我找你来是因为什么事?”

“不知道啊。”

“你谈恋爱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你们太单纯了,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险恶。社会上不明身份的人太多了,要学会和他们保持距离。否则不仅是你要承担责任,你在乎的人也逃不了。你明白我意思吗?”

王源的耳朵木讷地接受凌迟,心里滚过一阵火辣辣的酸痛。

他从不知晓威胁的存在,更不知晓王俊凯的保护原来已经周全到了这种地步。

而他现在正背弃这处心积虑的保护,走在所有人前面向世界宣战。

四周围拢了办公人员,王源已经喉咙发梗,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嚎啕大哭,连忙关掉音频窗口,点开了最后的文件夹。

那里留下了化验单的传真文档,以及与加州校友会沟通的邮件截图。

最后,是一封联名信。


 

Z大校方:

作为我校在校学生,我们对今年9月10日发生于瞻月楼的火灾深感悲痛与震惊,并根据手中现有线索,私自进行了调查。

我们发现,案发前江念念曾告知其室友颜小雪“接线板炸了”,这一事实与校方公告中称“江某某私自将接线板连接至空调插口,以致电压不稳,发生火灾”的理由相悖。

另,从瞻月楼的内墙提取物中,仅仅提炼出B1级材料,并未检测出太空涂料成分。根据中国建筑师协会2018年9月发布的《高频使用墙面材料价格报表》可知,普通B1级涂料平均造价为167元/25KG,而《瞻月楼建筑资金明细》中宣称使用的太空涂料价格为1689元/25KG,差价已逾10倍。



对于以上种种不合情理之处,我们不得不提出以下质疑:

1. Z大相关负责人,是否存在利用职务便利,侵吞我校公有建筑费用的行为。

2.校方是否存在威胁学生及有关教师,制造虚假证明或允诺利益等行为。

3.“瞻月楼”建成之初,第三方验收人员,是否存在假公济私、收受贿赂的行为。

4.调查“910江念念案”的过程中,校方是否存在渎职、受贿,或其他蒙骗公众行为。

 

若情况属实,我们要求警方及检察机关立刻介入调查,期间需保证至少三家省级以上媒体全程跟踪报道。

 

若情况不属实,我们要求校方明确解释为何瞻月楼所使用的的建筑材料,与对外(及出资方)发布明细不吻合,并解释差额资金(约139,000 $)流向。

 

对此,我们自愿承担一切合理后果。

 

同时,也望我校校友、社会各界及相关媒体,与我一道关注事件进展、敦促校方及相关部门积极解决此事。

 

你不是虽千万人吾往矣。

你就是千万人。 

  

Z大1987级 中文与传播学院   夏涟

Z大2018级 中文与传播学院 颜小雪

Z大2017级 金融管理学院     程逸

Z大2017级 土木工程学院     高铭

Z大2017级 医学院           方淼

Z大2017级 医学院         王俊凯
 

 

 


 王源看得呆了,他从来不知道王俊凯瞒着他进行了一场如此浩大的造反。每个字都那么官方,那么不容置喙,冰冷得渗出了温度,往他已然战栗的身体里引流进去。

王源撑起泛红的指尖,盯着闪烁的光标,郑重地,一字一字敲下——

“Z大   2019级金融管理学院   王源 ”

他久久凝望着最底端的名字。

世上最苦涩的烂情书。

世上最甜蜜的投名状。

王俊凯,王源。
  


张陵西抹了把自己的大背头,手指往空气中划出一到创口:“刘颖把视频剪成三到八段,每段不要超过五分钟,小梦配文案,至少写五个版本,都给我打起精神来!快快快!”

秘书捧着大开的文件夹,慌慌张张往里凑:“张总,两微一端还有十八家媒体全部联系妥当了。”

“好,跟他们说今晚九点半同时甩线。”

王源心底惦念着王俊凯,再拖一秒都是煎熬,一听这话,急火立刻冒上来:“不行,那太晚了。”

张陵西叼着槟榔,亲昵地顺他的肩:“哎,别着急,得等到程序员都下班嘛。” 

没等王源回话,他又扬起手臂往脑门上一拍,拍出个绝妙的主意:“随便来个人!快点!过来过来!录个一分钟的短视频,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,快!”

王源一把扯住他,微微苦笑道:“我来吧。” 

 


“大家好,我是Z大大二学生王源。”

“现在是10月23日下午六点半。参与调查的五名Z大在校学生,以及‘910’事件受害人家属夏涟,已全部被人以不明原因、不明手段,挟至不明地点拘禁。”

“我们深感无助,只能将一切证据公之于众,希望得到社会各界的帮助。”

“当然,如果这件事由于种种原因,无法得到妥善解决。本人必定竭尽全力,追究到底,不死不休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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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不是千万人吾往矣,你就是千万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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